第八十一讲

第二个是“爱敬存心”。

【何谓爱敬存心？君子与小人，就形迹观，常易相混，惟一点存心处，则善恶悬绝，判然如黑白之相反。故曰：君子所以异于人者，以其存心也。君子所存之心，只是爱人敬人之心。

盖人有亲疏贵贱，有智愚贤不肖，万品不齐，皆吾同胞，皆吾一体，孰非当敬爱者？爱敬众人，即是爱敬圣贤；能通众人之志，即是通圣贤之志。何者？圣贤之志，本欲斯世斯人，各得其所。吾合爱合敬，而安一世之人，即是为圣贤而安之也。】   

这一段讲的是为善方法的第二个，叫“爱敬存心”。“爱敬存心”是什么呢？这个地方关键讲的就是小人和君子，在做事的行迹上，我们很难分别。比如君子廉洁奉公，小人在一开始的时候也廉洁奉公，或者表面上他也廉洁奉公，你可能很难区别。但是背后他是为了攫取权力，或者赢得别人的信任，最终他要干蝇营狗苟的这些勾当。所以我们行善往往是不以其迹而论，要以其心而论。 

君子和小人差别就在这个地方，君子存什么心呢？存爱敬的心。爱敬的心就是一切无我，一切天下为公的心。爱敬的心没有我，所以能够去敬爱一切人。这一切人包括了圣人，也包括了小人。圣贤君子，我当然要爱敬了。即便是小人凡夫乃至于恶人，我们一样也要爱敬。这个就是为善的第二个方法——爱敬存心。以“爱敬”作为自己的存心。君子存心，就是以爱敬之心来存，开始是爱敬之心，最终的目的也还是爱敬之心。

为什么要存爱敬之心呢？这里讲了一个非常深的理：人有所谓的亲疏贵贱，表面关系有跟你亲密一点的，有跟你疏远一点的，有的人好似是个贵族，有的人好似是个贱民。就像印度有四种种姓，婆罗门、刹帝利这是贵族，平民是吠舍，贱人就是首陀罗，可能不入流的还有贱陀罗，这是贵和贱。人有贵族、普通人还有贱民，有智、愚、贤和不肖。我们以前讲，智就是有智慧的人，愚就是比较愚笨的人，贤就是很贤达的人，不肖就叫不肖子孙。有各种各样的品性，跟你的关系有亲疏贵贱，品性有智、愚、贤，也有不肖，这就是万品不齐。

即便是如此的万品不齐，我们要想到都是我的同胞，都是我的一体，都应该去敬爱他。何为同胞？我们一般知道我们中华民族是个大家庭，是个大民族，这是从狭义上讲。再广义一点，我们都是胎胞所生，不是卵生的，不是化生的，不是湿生的。我们都生在哪里？都生在地球或中国这个大的天地之间。这个天地之间，你可以看作是一胎，那么一胎在这里面所有生长出来的都是我们的同胞，这是浅上讲。

深上讲叫“皆吾一体”，“皆吾一体”这句话就非常深，你如果要一笔带过也就过了。但如果你细细地去品察“所有的一切众生皆吾一体”，可以到达什么程度？就是佛教讲的：诸佛和众生大家都是同样一个真如体性，应该说都是整个这一大体性缘起里头幻生的一大总相的一部分。我们每一个人就好比是在一个大海里，我们都是水，都来自同一个大海。大海里有不同的浪花，有的浪花结成了冰，有的变成了水蒸气，去到天上变成雨滴或者是雪花，全都是一体。 

通俗地讲，我们其实是整个一件事的一部分，我们每个人可以看作是一个大的完整事的一部分，我们互相之间是依存关系。所有众生，不光是人和人，还包括人和动物，人和地狱道、饿鬼道、畜生道、天界的众生，以及四圣法界的佛菩萨们，还有声闻缘觉们，整个所有的包括有情无情的众生，山河大地、花草树木、还有有色无色、有想无想、非有想非无想，所有的一切都是互为因缘的，它是共生的，而且谁也离不开谁。

给大家举个例子，一个人的身体有五脏、六腑，有五官、四肢，有毛发、皮肤。你说五脏六腑哪个重要？你说五脏的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肾哪个重要？没有心就不能活下去，没有肝就不能起到升阳和降阳的升降作用，没有脾就不能起到消纳的作用，没有肺就不能起到代谢的呼吸和收敛作用；没有肾就不能有贮藏的作用。这是五脏，包括六腑，这里面你缺了任何一个东西，人的身体就坏掉，就不能活下去了。这个心不是肝，不是脾，不是肺，也不是肾。五脏也不是六腑，五脏六腑也不是你身体的经络，身体的经络也不是你的四肢，四肢也不是你的皮肤、毛发骨骼，皮肤毛发也不是你的五官。你哪一样东西缺了一个，也不行，它是互为因缘的关系，单独你拿出来它也不能存活。我们任何一个生命单独拿出来是不能存活的，或者说甚至你根本就不能单独存在。

这个道理就非常非常的深了。在佛法里我们称为法界缘起观，这就是《华严经》上释迦牟尼佛所展现的最终缘起性空的缘起法。法界缘起观指的是整个十法界，它就是一件事情，它只是一件事情。而且这一件事情可以从各个不同的侧面来了解，就像盲人摸象，你从哪个角度摸，它也都能够摸。如果你从小乘的角度，那么就能摸出业感缘起；如果你从大乘始教的角度，那么你就可以摸出阿赖耶缘起；如果你从大乘终教的角度，那么你就可以摸出如来藏缘起；如果你从大乘圆教的角度，那么你就会明白这是一大法相，它有无尽的妙用，无尽的妙法，全都含藏在这一大缘起之中，互为因果，互为因缘。所有的时间、空间、染法、净法、世间、出世间，皆在这一大缘起的法界当中了。

你明白这个了，你就能懂得这个地方讲的“皆吾一体”，就是任何众生，包括蚂蚁蚊虫，包括草木金石，都和我们是一体，这就是所谓的“有情无情，同圆种智”，都是一体的。你明白一体的关系以后，你不敬爱谁？就像你假设现在是心脏，你说你能够不去敬爱你的肝脏、脾脏、肺脏吗？你说不管它，我只管肝脏离我近，给我供血的。放在我们生活当中，我们就能明白，不论我们自己现在处在哪个位置，我们都有其不可替代的一份作用。你在高位，比如说你家里就是有钱，荒年的时候，我就开仓放粮接济大家，这就是我应该起的作用。我有智慧，我就要把我的智慧拿出来贡献给法界；我有钱财，我就拿钱财贡献出来；我有力气，我就要贡献出力气来。因为我有的这个部分，别人有缺，我就要补上，不管你所补的这个人，他的位置跟你是亲疏还是贵贱，这就是爱敬的存心。 

同样的，在一般人眼中所谓卑微的位置上，扫地就卑微吗？你看意大利前几年，清洁工的工资少，大家罢工一周以后，无论威尼斯还是米兰，这些大城市臭气熏天，街道上都是堆积如山的垃圾。我们整个社会谁都离不开谁，整个，不光是人，连蚂蚁蚊虫也离不开！你说小小霉菌，一个细菌，你能离得开吗？没有它，整个食物链就运转不起来，食物链顶端这些老虎狮子，谁去吃他们？就是要这些病毒霉菌把它们分解掉，所以整个世界是一大循环，互作因缘，谁也离不开谁，所以我们永远不要小看自己的位置。就是“天地生人，有一人应有一人之业；人生在世，生一日当尽一日之勤。”每天我们都要观照，你要修华严观修海印三昧的话，《华严经》修法界大定，你就要每天观一切因缘全是一体，一切因缘其中无我，或者说众生和我就是一件事情。每天就观照这个，你就可以获得法界大定。

在这个地方就是“皆吾一体，孰非当敬爱者”，那我又不去敬爱谁呢？我们所认为的不要去敬爱的那些人，都是因为我们妄念所生，妄生分别。就像我们的手，左手看不起右手，右手看不起左手，为什么呢？左手说：“你看我的手多干净，我手上还戴戒指呢！”大家一般是把戒指戴在左手上，把昂贵的、几十万的手表戴在左手上，右手就去干活儿！这是左手的视角看，觉得自己高贵，看不起右手。右手说左手：“我才是劳动者，你是个不劳而获者，我才看不起你呢！”两只手还看不起脚呢，你手洗得多干净，戴手套，脚成天在污泥、泥土上走，又脏又臭，还长脚气、长鸡眼，这就是手看不起脚，这就是妄生分别。其实你说人体里面，乃至一孔之毛发，相互都离不开，哪有高低贵贱之分？这个地方就讲了什么是“爱敬存心”。

“爱敬存心”就是我们有平等心。什么平等？一切平等，圣人、圣贤和恶人、凡夫、小人是平等的；关系跟我亲近一点的和疏远一点的也是平等的；这个人地位是高贵一点的，或是卑贱一点的，也是平等的。佛教里是最提倡一切平等的，释迦牟尼佛就一直在提倡这个事情。

我们修行开悟，也是要把我们看一切法不平等的心转成平等心，因为一切法本来是互缘，那就一定是平等的，虽然有种种差别的法相。心，不是肝，不是脾，不是肺，心的功能肝不能取代，肝的功能心也不能取代，虽然它们看上去是种种差别，但是它们是一体，必然是平等的。在体性上必然是平等，作用上一定是互缘的，互缘的就必然是平等。所以我们明白这个道理以后，永远既不能妄自尊大，也不可妄自非薄。这种既不妄自尊大，也不妄自菲薄的平等心，就是无我之心，也是跟一切诸佛众生的一体之心。以一体之心来行一切法就是存爱敬之心。这是讲的第二个何谓“爱敬存心”。

【原文】

天津某孝廉，与数友郊外踏青，皆少年轻薄。见柳阴中少妇骑驴过，欺其无伴，邀众逐其后，嫚语调谑。少妇殊不答，鞭驴疾行。有两三人先追及，少妇忽下驴软语，意似相悦。俄某与三四人追及，审视，正其妻也。但妻不解骑，是日亦无由至郊外。且疑且怒，近前诃之。妻嬉笑如故。某愤气潮涌，奋掌欲掴其面。妻忽飞跨驴背，别换一形，以鞭指某数曰：“见他人之妇，则狎亵百端；见是己妇，则恚恨如是。尔读圣贤书，一恕字尚不能解，何以挂名桂籍耶？”数讫径行。某色如死灰，僵立道左，殆不能去。竟不知是何魅也。

【译文】

天津有位举人，在清明时节同几个朋友到郊外春游。这些朋友都是品行不端，行为放荡的年轻人。他们看见柳荫道上有一位少妇骑驴而行，欺负她身边无人陪伴，便相邀跟随在她的后面，说些轻薄话来戏谑她。这位少妇不理睬他们，只管用鞭子抽打毛驴，催驴急行。当时，有两三个无赖先追上她，那少妇忽然下驴止步，和这几个人温声细语地说笑起来，意颇相投。不一会儿，举人和另外三四人也追了上来。举人仔细一看，这少妇正是自己的妻子。但他又想，妻子并不会骑驴，而且今天她也不可能会独自来到这荒郊野外。可是眼前这女人，又明明是她。举人心中又惊疑又愤怒，便上前大声呵斥她。他的妻子却依然笑个不停。举人怒不可遏，举起手掌要来掴她的耳光。他妻子忽然飞身跨上驴背，立刻变换成另一个面貌，用鞭子指着举人斥责说：“你看见他人的妻子，便对人家百般猥亵，肆意调戏；今见自己的妻子被人戏弄，却如此恼恨。你枉然读了那么多圣贤书，连一个‘恕’字都不能理会，你还有什么资格配名列科第？”说罢扬鞭策驴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