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八讲
我们接着讲第二个故事，第二个故事讲的是邯郸张翁舍十年所积之钱助邻的故事。
明朝万历年间有一个大官，叫张国彦。他应该是入内阁的，好像也是类似于宰相或者尚书一类，一个非常大的大官，他父亲是邯郸人。今天河北邯郸，是上古五都之一，在中国古代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城市。我们讲了好多故事，像禅宗的二祖神光慧可，最后死就死在邯郸了。邯郸在中国上古时代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城市，在南北朝时期，北魏分成了东魏、西魏，改成了北齐、北周，邯郸都是都城。因为它在冀南平原上，就是河北中南部的平原，曹操的铜雀台也是修在这个地方。
邯郸张翁就是张国彦宰相的父亲。他本来家里是非常贫穷的，而且也没有儿子。这老头老太太俩人就商量着说，咱们这么穷，得多存点钱。他们就省吃俭用，拿一个破罐子，每天就往里面存钱，存了十年，把罐子里的钱终于存满了。
这时候发生一件什么事呢？他们邻居有户人家，可能是欠了官府的钱，又要卖老婆。看来女性在中国古代确实地位挺低的，又要卖老婆，把老公给赎回来。结果他们家有仨孩子，如果这老婆不在了，这仨儿子都得饿死了。张翁不忍心地跟他老婆商量，说咱俩岁数这么大了，也活不了几天了，不如帮帮邻居他们吧！结果他们把自己积蓄十年的钱全拿出来给他们，但这钱还不够。然后张翁的老婆从头上又拔出一根陪嫁的簪子来，我估计这女人最后一点点看家续命的本钱都给他们了。结果他们把这老公赎出来，一家人又团圆了，也是跟上回讲的舒翁的情况很相似。当天晚上，他们夫妇两个人就做梦，天神怀里抱着孩子来了，说来给你个儿子，将来当大官。这两个人赶紧就拜谢，果然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，就是张国彦。
张国彦后来做过兵部尚书和刑部尚书，还加封过太子太保，也是一品的大官员。入没入内阁我记不清了，因为万历年间的内阁是非常乱的。一直到张国彦自己，他又生了四个儿子，而且每一个儿子也都特别出息，都考中了进士，而且都当了很大的官。其中第三个儿子当的官跟他一样大，也当到一品的尚书。这是邯郸张翁的故事。
这两个故事讲的是什么呢？古人讲贫穷布施难，富贵修道难。活了五十年，对于这句话我真是深有体会，这两个故事说实话我都体会到了。贫穷布施难，穷的时候让你拿出一点点钱给别人，你都掰不开镊子，一分钱掰成两半也不够，真的是很难。
这两个故事的两家人，江西的舒翁，自己家都揭不开锅了，拿自己两年的收入去救了一个完全素不相识的路人，就是为了救她。即便我事先告诉你，做了这件事能马上得到一个儿子，或者说你马上就能够大富大贵，我估计你可能也未必相信。或者说你就算是知道明年能生儿子，你可能也不肯把你自己两年的全部收入捐出去，这就是贫穷布施难。
还有就是邯郸张翁，穷人家积攒了十年，才有这一罐子的一点点的钱财！这钱财我估计都不是银子，他没有一罐子银子，都是铜钱，今天一枚，明天一枚。你想想，古代应该是一千文铜钱是一贯，一贯是一两银子，罐子里面能放几文铜钱呐？能放几千枚铜钱就了不起了，就几两银子，了不起就十几两、二十几两银子，十几年攒下的一点点。那真是从自己的嘴里头、牙缝里头一点点抠出来的，一粒一粒米地抠出来的。看到邻家有危难的时候，他毫不吝啬地全部拿出来帮助别人！这种精神我听了很惭愧，非常地惭愧！
看到他们两位，我还想起了有一个叫武训的人，不知道大家听说过没有？在清朝中晚期的时候，应该是在鸦片战争前后的一个人。他是个乞丐，山东人，是山东堂邑县的一个普通农民。他家破人亡，妻离子散，从小就是个乞丐，吃不饱饭，到处受人欺负。他年轻的时候帮人家做了几年的长工，结果财主到最后欺负他不认字，就说这个字据上就是这么立的，你只是干三年，我一分钱不给你！结果白干了三年，一分钱都没有，他想拿这点儿钱活命，养活母亲都养活不了。
他最后发愿说就算是粉身碎骨，我也要给穷人的孩子造所学堂，让他们认字，不要再受我这样的欺负！结果终其一生，他就在乞讨，到最后他盖了三所大的学堂，叫武训学校。这个乞丐盖了三所学校，是他们全县比县衙门还要辉煌的这样的一个学堂，盖了三所，请最好的老师，他所有的钱哪里来呢？全部是他乞讨积累下来的钱，最后买了田产，雇了工人，做生意，种田地，放田收租，他就用这些租金来养活这些学校。
学校每年开学的时候供养老师，老师来了以后，老师上坐，他都不敢上坐，他可是这几所学校的董事长，大老板啊！他不上坐，还总是穿得破破烂烂的。然后老师们一块吃饭他也不敢入席，也不敢吃老师们吃的饭，悄悄地自己躲在墙角，吃着别人吃剩下的饭，还自己要了干馒头，一点点也不敢多吃。他把所有积蓄下来的钱又都投到义学里边。
武训所造的义学，在清朝的时候，国家给他立牌坊，作为所有人学习的典范，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！他这个做法、作为真是了不起！这就是难行处能行，难舍处能舍！自己最贫穷了，最后变成了大富翁，他过得还是最贫穷的日子，他把所有的钱全部都捐出来。后来五几年中国解放以后，还拍了个电影叫《武训传》，我看过，电影拍得真好，但后来被被封了，关于《武训传》还闹出一些政治上的风波。可能电影里面有些情节，像武训他买了很多田产，雇了很多农工，收租子，说他这是地主欺压百姓，属于剥削阶级，和那个时代的精神导向不太吻合。但是武训这个人，我觉得完全是值得我们敬仰，他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！还有就是我们讲到舒翁和张翁，这两个人都是难舍处能舍！
【原文】
康熙末，张歌桥有刘横者，居河侧。会河水暴满，小舟重载者往往漂没。偶见中流一妇，抱断橹浮沉波浪间，号呼求救。众莫敢援，横独奋然曰：“汝曹非丈夫哉？乌有见死不救者？”自掉舴艋（zé měng）追三四里，几覆没者数，竟拯出之，越日，生一子。
月余，横忽病，即命妻子治后事。时尚能行立，众皆怪之。横太息曰：“吾不起也。吾援溺之夕，恍惚梦至一官府。吏卒导入，官持薄示吾曰：‘汝平生积恶种种，当以今岁某日死，堕豕身，五世受屠割之刑。幸汝一日活二命，作大阴功，于冥律当延二纪。今销除寿籍，用抵业报，仍以原注死日死。缘期限已迫，恐世人昧昧，疑有是善事，反促其生，故召尔证明，使知其故。今生因果并完矣，来生努力可也。’
醒而心恶之，未以告人。今届期果病，尚望活乎？”既而竟如其言。此见神理分明，毫厘不爽。乘除进退，恒合数世而计之。勿以偶然不验，遂谓天道无知也。
【译文】
康熙末年，河间张歌桥有个绰号叫刘横的人，住在河边。这一年，接连下了几场暴雨，河水暴涨，浊浪滔天，气势非常凶猛，负载过重的小船经不住狂风巨浪的冲击，往往会遭覆没之灾。有一天，刘横偶然看见激流中有一个女人，紧紧抱着一支残破的船桨，拼命地在浪花里挣扎、呼救。当时河边虽有许多人站着观看，但是风狂浪急，谁也不敢冒险去援救。刘横非常激奋地说：“你们这些人还算是男子汉大丈夫吗？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？”说罢，他毅然独驾舴艋小舟，顺流直追三四里。由于风急浪高，几次险些翻了船。但他终竟还是将这位落水的妇女救上岸来。第二天，这位妇女生下了一个男孩。
过了一个多月，刘横忽然得了病，他就嘱咐妻子安排后事。当时他还能够行走，人们都觉得他这种想法奇怪。刘横长叹一声说：“我是肯定不行了。我救了那个落水的女人后，当天夜里做了一个梦，恍惚之中，似乎来到了一座官府门前。吏卒带我进去，有位官吏拿出一本档案薄，指着对我说：‘你这一辈子积下了种种恶业，本当在今年某月某日死去，转世为猪，后五世都要受屠宰之刑。幸亏你白天一下子救活了两条性命，总算做了一次大阴功。根据阴间的法律，应当给你延寿二十四年。现在将这两纪寿数与你往日所作的恶业相抵销，你还是按原注定该死的那天死去，好给你豁免了转世为猪，受那五世屠宰之苦。如今你的死期将临，恐怕世人不明真相，怀疑说你做了这么大的好事，反而落得早死。因此特地把你召来，把这些原委讲清楚，让大家知道这其中的事由。你这辈子的因果就此了结，下辈子努力从善吧！’
我醒来之后，觉得这梦很晦气，就没有对人说起。现在到了死期果然得病，我还奢望能活下去吗？”过后不久，刘横竟真的如期死去。由此可见，神理赏罚分明，丝毫也不含糊。一个人命运的消长，总是按照他几辈子来的行为做综合计算的。不要因为有些事偶然没有表现出因果关系，就以为天道无知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