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讲

【孟子论立命之学，而曰：夭寿不贰。夫夭与寿，至贰者也。当其不动念时，孰为夭，孰为寿？细分之，丰歉不贰，然后可立贫富之命；穷通不贰，然后可立贵贱之命；夭寿不贰，然后可立生死之命。人生世间，惟死生为重，曰夭寿，则一切顺逆皆该之矣。】

云谷禅师延续上面的“心”，讲他把佛家“空的道理”和这个“立命”怎么结合起来。“从无思无虑处感格”，“感”就是感应的意思，祈天立命都必须要回到我们一直讲的无私无我的状态。这里要求更高，就是没有佛法里讲的我执法执，实际上就是无思无虑处。思虑都是从哪发生？因为你认为有什么东西存在，有自我存在，有物质存在，有现象存在，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，所以就会去动思虑对吧？那么，回到无思无虑处，实际上就是我们一直反复讲的，要回到无私无我，才能够真正的有感应。

祈天立命的时候，必须得立在这样一个地方才能够有效，说白了：你不回到无我状态，你就没有办法祈天立命！就是君子的见地必须得到家，人生观必须是无我的人生观，他的行止才能是无私的，明白了吧？无私才能行得出来。如果不以无我为基础，无私是做不到头的！所以，君子的修行是以无我为人生观，是以无私为价值观，等他把无私的价值观做到头了，就进入了贤人行列。君子做满了，就变成贤人，行的是无我的人生观。但是，他的世界观是以唯心无物作为基础了，又进一格，等贤人把无我做到极致了，他就进入到圣人这个行列了。圣人再做到极致，把一切物相的法执都消除掉，佛法里就从八地菩萨以上开始，一直到成佛，一切影像消落，功德圆满，世界就彻底没有了，回归大涅槃，就这么一个过程。

他讲的这个意思是什么呢？在儒家，孟子他也讲立命之学，孟子不是不讲空的，只是孟子讲空的地方，一般人没注意到。他讲“夭寿不贰”，就是孟子讲的空。这是什么意思？就是你们在做功过格的时候，不是着相地去做，要明白空理，不明白空理的话，功过格也做不好。他怕袁了凡先生不懂得佛家的空理，他举例的是儒家圣人的话，这些话对读《孟子》的读书人来说是耳熟能详的，但他可能当时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，所以，云谷禅师给他又重新解释了孟子讲的“夭寿不贰”是什么意思。

他举的例子是：“孟子曰：夭寿不贰。”在一般人看来夭寿是至二的，夭是短寿，寿是长寿，比如我活3岁死了，人家活300岁才死，一般人看这个差别很大对吧？“至二”是非常的不同。但是，在不动念的时候，这里讲的“孰为夭，孰为寿”？这个观点，这个地方可就很深了。什么叫“不动念的时候”？就是当你不生起取相活动的时候，说白了就是没有主体的时候，当你认识到没有主体存在的时候，它就不存在夭寿的问题。什么叫没有主体呢？当我说什么东西是短寿谁是长寿的时候，你会指着那个“谁”对不对？但是，当你明白“谁”本身不存在的时候，你就没法取主体了吧？没法取主体的时候，用来形容这个主体的所有形容词，是不是都没办法安立了？这夭寿就破了！

所以，根上指到哪呢？是跟龙树菩萨讲的中论一样，任何主体不能成立，主语不能成立，意味着我们上课讲的自我不存在。这里讲的“不动念”就是当你认识到自我和任何主体都不能成立的时候，夭寿就破亡了，这个理是很深的理，可不那么简单！

学生：老师，您说的没有主体，是不是达到了无物的状态？

老师：是无我，也是指向无物。比方说，当你指向这个话筒的时候，你已经错了，对吧？这可以说“法执”不成立，但如果你指的是一个“有情”来说，这就是我执不成立，道理是一个道理，原理是一个原理。

一般我们分成两大类：我执和法执。任何主体都不能成立，都不是真实存在的，既然主体、主语不能真实存在，就意味着形容主语的所有谓语、宾语，无论是“夭”还是“寿”都是无源之水，无本之末，它就没有办法成立了。这个道理就是前面讲的“无思无虑处感格”，这就是无思无虑处，也是孟子讲的“夭寿不贰”的道理。

孟子能讲出“夭寿不贰”，可不是你们一般人认为的：主体是存在的，但是长寿、短寿差不多嘛，夭寿不贰嘛！你们经常也会说：“生死不二、空有不二”嘛！但你们常说的时候，心里想的主体是存在的，用来形容主体的两个形容词可以把它看空是不是？没错吧！其实你们全是误解！全错！

经常有人讲佛法“空有不二”嘛!什么叫“空有不二”呢？就是，我说这个东西它不是不存在，它是一个“变化的存在”对不对？所以，我说它是“变化”的时候它是空，我说它是“变化的存在”的时候它是不空，所以就“空有不二”。指来指去，指的是什么？指的是一个主体来说对不对？这就已经错的没边了，这哪儿是佛法的意思? 也不是孟子的意思！

孟子和佛法的意思，讲的是这个主体不存在。你没办法指着什么说他是有，或者说他是空，这能听懂吗？你没有办法指着“谁”说，因为当你一指的时候，这东西你指不出来！比方说张三，说张三是男的，或者张三是女的，你没法说，为什么呢？因为张三这个主体不存在！你不能说张三存在，也不能说张三不存在，为什么呢？因为无论你说存在或不存在了，结论都会指向张三，而张三本不存在，是空的，无的。所以你无论怎么说，都是不对的。

【原文】

沧州城南上河涯，有无赖吕四，凶横无所不为，人畏如狼虎。一日薄暮，与诸恶少村外纳凉。忽隐隐闻雷声，风雨且至。遥见似一少妇，避入河干古庙中。吕语诸恶少曰：“彼可淫也。”时已入夜，阴云黯黑。吕突入，掩其口。众共褫(chǐ,剥夺)衣沓嬲（niǎo，戏弄）。俄电光穿牖（yǒu，窗户），见状貌似是其妻。急释手问之，果不谬。吕大恚（huì，愤怒），欲提妻掷河中。妻大号曰：“汝欲淫人，致人淫我，天理昭然，汝尚欲杀我耶？”吕语塞，急觅衣裤，已随风吹入河流矣。旁皇无计，乃自负裸妇归。

云散月明，满村哗笑，急前问状。吕无可置对，竟自投于河。盖其妻归宁，约一月方归。不虞母家构回禄，无屋可栖，乃先期返。吕不知，而构此难。后妻梦吕来曰：“我业重，当永堕泥犁。缘生前事母尚尽孝，冥官检籍，得受蛇身，今往生矣。汝后夫不久至，善事新姑嫜，阴律不孝罪至重，毋自蹈冥司汤镬（huò）也。”至妻再醮（jiào）日，屋角有赤蛇垂首下视，意似眷眷。妻忆前梦，方举首问之，俄闻门外鼓乐声。蛇于屋上跳掷数四，奋然去。

【译文】

沧州城南上河涯村，有一无赖汉名叫吕四，凶狠横暴，什么坏事都敢做，村里人怕他犹如虎狼。有一天傍晚时分，吕四伙同几个流氓恶少，到村外河边乘凉。忽闻雷声阵阵，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。这时，吕四远远看到似有一位少妇，匆匆忙忙躲进河边一座古庙里去避雨。吕四顿生歹心，对同伙说：“咱们赶过去玩玩那女人。”当时天已入夜，阴云密布，天色昏暗。吕四突然闯入古庙中，首先掩住那少妇的嘴。众恶少七手八脚把少妇的衣服剥个精光，然后对她任意狎侮。这时候忽然打了个响雷，一道电光穿窗而进，吕四借着电光，发现那少妇的状貌似乎是自己的妻子，便急忙松手。经查问，果然不错。吕四气急败坏，想把妻子扔到河里去。吕四妻子大哭大叫说：“你想奸污别人家的妻子，结果反招致别人奸污我，这是上天对你的报应，你还忍心把我溺死？”吕四张口结舌，急忙寻找妻子的衣裤，但这些衣服早就被风吹到河里去了。吕四彷徨无计，只好背着裸身的妻子往家走。

这时雨过天晴，云散月朗，全村人见着，无不掩口失笑。有些人故意上前询问，吕四无言以答，羞愧难当，默默地把妻子送回家后，竟投河自尽了。其实，吕四的妻子是回娘家去的，她与吕四本来约定一个月才回来。不料娘家突遭火灾，没地方住，只好提前返回。吕四不知有此变故，以致演出这场悲剧。后来吕妻梦见吕四对她说：“我生前罪业深重，本该打入十八层地狱，但阎王爷体念我当初对母亲尚能克尽孝道，冥官查核籍薄，改判我下世转生为蛇身，我这就要去投胎了。不久你将再嫁，要好好侍奉新公婆。阴间条律，把不孝的罪判得极重，你可别自蹈阴司的镬汤地狱啊！”吕妻改嫁的那天，果然有一条赤练蛇在屋梁上蜿蜒爬行，不住地垂头下望，好像恋恋不舍的样子。妻忆前梦，方想问个明白，忽闻门外迎亲的鼓乐声已至，吕妻不得不起身。只见那赤练蛇在梁上跳跃翻腾三四下，才奋然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