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讲
前文讲到袁了凡先生被孔铁嘴算准了一切之后,对人生心灰意冷,直到他遇到云谷禅师,开始他命运的转变。下面我们就讲这段公案。袁了凡先生从那以后,人变得非常慵懒懈怠、澹(dàn)而无求,他这种澹而无求,也是一种看破,但是他这种看破是灰心以后的看破。当时明朝有两个首都,一个是北京(燕京),一个是南京。北京是主要的政治中心,他到北京来服务了一年,服务了一年干什么呀?北京也有国子监之类的学校,那个时候你读国家出钱的大学,他不让你白读书,可能让你做一些杂务,比方说给国家做一些抄抄写写的工作。他也不干这事儿,让他干他也不干,每天都那么待着,终日静坐,懒于读书求进。别人都在努力读书,他既不读书也不求进步,为什么呢?他觉得求也求不来,同样他也觉得我不干也丢不掉,实际情况也确实是这样,他不努力,人家也不开除他。后来,袁了凡先生就回到南京来读书。南京的长江南岸有个栖霞山,栖霞山有个栖霞寺,栖霞寺有位云谷禅师。这位云谷禅师因为这个《了凡四训》的原因,现在可是有名了。栖霞山我去过,现在还有一对云谷禅师和袁了凡先生对坐的雕像,也是近人雕起来的,为了纪念这项重要的历史事件。有一天,了凡先生大约是去游玩拜访,据他自己讲,他和云谷禅师对坐一室,就在一个屋子里头对着坐,三天三夜不睡觉,也不说一句话。这个对于普通人来说,其实是挺难做到的,所以我才说这个心灰意冷,它也会产生很强的定力。我们平时打坐呀,修禅定啊,你想把这个心定下来,做到心一境性,初步降服你自己的妄念,把你的念头,定在一个念头上,把你所有的妄念都集中在一个佛号上,或者是一个咒语上,或者说是你在观呼吸,集中在呼吸上,都是很难的,你难免就会生出各种各样的妄想来,更不要说让你坐三天三夜不说一句话了。我们一般人,就让你跪在那两个小时,一个时辰,就一会儿,一炷香的功夫,你一动不动,就那么待着,你能做到吗?我觉得90%的人可能都做不到,这确实是很难。像有一些修行很好的出家人,他们上座能够坐上个三五天,那就是入定了,三五天一动不动,那已经很了不起了。虚云法师,我看他的年谱上写,他在终南山修道的时候,曾经在春节前,煮了一锅芋头,入定了,然后他出定的时候,已经过了十几天,他也不过才十几天,那个芋头就发霉了。这就说明什么呢?普通人如果能够定个三天三夜一句话不说,一个念头不动,那这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,不容易的一件事情。从这也可以反映出来,当时袁了凡先生的这颗心,是死得透透的了,你看他那个心,心如死灰,死得有多透啊!当时也把云谷禅师给吓到了,云谷禅师就问他,凡夫之所以不能够成为圣人,都是因为被杂念和欲望所缠绕,像您这样能够静坐三天不起杂念,也不胡思乱想的,一定是有原因的吧?你应该是一个修道很有成就的人,你应该是一个不得了的人。结果袁了凡先生,他就很老实地回答(可能也有一点点委屈吧。)说我的命啊,已经被孔铁嘴这个老人算定了,荣辱生死皆有定数,我打妄想啊,没个屁用。这个话,说实话真是有力量,因为这是他发自内心的一种感慨。云谷禅师下面说了这么一番话:人若不能达到无心、明心的境界,那么难免就会被阴阳气运所控制,若被阴阳气运所控制的话呢,当然就有定数了(阴阳气运,也就是我们的积习分辨,例如分出个好坏美丑等),但是也只有凡夫俗子才有定数。极善之人,就是大善之人,命运是束缚不了他的,同样,大恶之人,命运也束缚不了他。你20年以来被命运所控制,动弹不得,原来你还是个凡夫俗子,我还以为你是个圣贤豪杰呢!说完了就哈哈大笑。这段话什么意思呢?我给大家打个比方,我们每个人的人生,就好像一列在轨道上的火车,我们从出生的时候,这个火车的位置、重量、方向、动力(加速度),以及你路上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,它都是可以计算出来的,这就是好多命理书能够推测你未来命运的原因,因为你的习气就是这么个习气,所以将来必然以你这些习气为因而感得到对应的果报。凡夫就是因为他不能够认清自己的习气,也不能够改变自己的习气,所以你所感得的这个果报,也就是注定的了,这就是所谓的被阴阳气运所控制。大善之人为什么不受命运拘束呢?因为大善之人没有习气(随缘尽事),像佛菩萨,无论是见地上还是行止上,都没有任何我执、法执(没有执念)的习气,所以你怎么能知道他下一刹那会在哪里啊?可能这一刹那你念观音菩萨的名字,他在你这现前了,下一刹那这个化身就化掉了、空掉了、没有了,这就是大善之人,他没有习气。大恶之人为什么也不受命运的拘束呢?这一点我一开始百思也是不得其解,后来我发现了,其实这个大恶之人也是大善之人(反向助缘),他并不是心里真的恶,只是形象上给你看到的好像是非常的凶恶,非常不好,实际上真正的大恶之人呢,都是佛和大菩萨化现的。我给大家举个例子,在佛经里面的,佛陀有一个堂弟,叫做提婆达多,提婆达多所犯下的罪行,就是大恶的罪行。佛教里有五重重罪是要落到无间地狱去的:杀父、杀母、杀阿罗汉、出佛身血、破和合僧。这个提婆达多全犯了,而且他还是佛陀的一个堂弟,是个出家弟子。佛陀经过一条路,他从山上推下一块巨石,要把佛陀砸死,后来目犍连用神通止住石头,可最后石头还是把佛陀的脚趾头压了。他还破坏僧团,造谣诽谤释迦牟尼佛,想当这个僧团的领袖,等等,提婆达多犯的恶行说不尽,他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大恶之人。释迦摩尼佛说,这样的人啊,是要活着下地狱的,他的果报在这摆着。果然,这个提婆达多,活着就下了地狱了。但是这个故事是不是就完了呢?没完,佛陀还有一个堂弟叫阿难,阿难说,他看到提婆达多堕在地狱里,实在太苦了,就跟佛祖求情,说能不能超度一下提婆达多,让他不要在地狱里受苦。这个时候,佛陀看机缘成熟了,就哈哈一笑,说人家提婆达多在地狱里头很快活。阿难就很难理解这点,佛陀说,提婆达多久远劫以前就已经成佛,他是菩萨大权示现,来教化大家。所以,他下了地狱,在地狱里头继续度生,就像我们住五星级酒店一样轻松自在。果然,佛用威神力化现地狱境界让阿难看到,提婆达多果然就像佛陀讲的一样。所以当年看到这个故事,我就明白什么是大恶之人了,我们大多数人以为大恶之人是心里头,有极强的染着,才能做出这种大恶之事,对不对?其实这是我们凡夫的想法,这种有极强染着的人,他是根本做不出来这个大恶的。一般人以为作恶容易行善难,其实这个大恶,要比大善还难做,真正的大恶人都是佛菩萨做的。大善和大恶的人呢,他心里早没有习气的种子了,他是随着因缘,行世人认为的善和恶的事情。提婆达多生生世世都要祸害释迦摩尼佛,这是要助他成道,来考验他,他是一种反向的助缘,也是大菩萨示现。读到这个故事我也明白了,原来除了这个以外,都是因为我们自己身上的习气很重,所以才被所谓的命数拘住,这个命数就是我们自己的习气,我们贪什么、好什么、爱什么、怕什么、求什么、憎什么……所有的这些东西,就让我们自己困在牢笼里头了。所以云谷禅师才跟了凡先生讲,除了大善和大恶之人以外,其他所有人都在命数里头。这句话其实就把我们所有的人,除了已经成贤成圣的人以外,都包含在里面了。那只有我们问问自己,自己身上还有没有贪嗔痴慢疑这些习气啊?有没有身边邪戒取的见解?或者说,再细一点,你有没有那种不信、懈怠、放逸、散乱、昏沉、掉举、失念、不正知?你有没有无惭无愧的时候?你有没有忿恨恼覆嫉、悭(qiān吝啬)诳谄害骄的毛病?你只要有,对不起,你就一定被命运困在里头,那就能够用卦来算出你命运的定数(命中注定的理论原来如此)。这个时候,了凡先生听了云谷禅师给他讲的这一番道理啊,他就觉得好像看到了一线希望,就反问说,一个人的命运,能不能改变呢?我听您讲得这么好,讲得这么透彻。意思就是我还有没有一点希望?这就像一个久病的病人,遇到医生说你的病因是什么,那你会马上问一问,那我这病还有没有得治?云谷禅师下面的开示就给他指出了一条有救的,活命的路径,指出了一个新的方向,什么方向?就是“命由己作,相由心生,福祸无门,唯人自召。”“有救,我给你个药方子。”那么这个药方子具体是什么?
【原文】
宝坻王泗和,余姻家也。尝示余《书艾孝子事》一篇,曰:
艾子诚,宁河之艾邻村人。父文仲,以木工自给。偶与人斗,击之踣。误以为死,惧而逃。虽其妻莫知所往,第仿佛传闻似出山海关尔。是时妻方娠,越两月,始生子诚。文仲不知己有子,子诚幼鞠于母,亦不知有父也。迨稍有知,乃问母父所在。母泣语以故,子诚自是惘(wǎng)惘如有失。恒絮问其父之年齿状貌,及先世之名字,姻娅之姓氏里居。亦莫测其意,姑一一告之。比长,或欲妻以女。子诚固辞曰:“乌有其父流离,而其子安处室家者?”始知其有志于寻父,徒以孀母在堂,不欲远离耳。然文仲久无音耗,子诚又生未出里闾,天地茫茫,何从踪迹?皆未信其果能往。子诚亦未尝议及斯事,惟力作以养母。
越二十年,母以疾卒。营葬毕,遂治装裹粮赴辽东。有沮以存亡难定者,子诚泫然曰:“苟相遇,生则共返,殁则负骨归。苟不相遇,宁老死道路间,不生还矣。”众挥涕而送之。
子诚出关后,念父避罪亡命,必潜踪于僻地。凡深山穷谷,险阻幽隐之处,无不物色。久而资斧既竭,行乞以糊口。凡二十载,终无悔心。
一日,于马家城山中遇老父,哀其穷饿,呼与语,询得其故,为之感泣。引至家,款以酒食。俄有梓人携具入,计其年与父相等。子诚心动,谛审其貌,与母所说略相似。因牵裾泣涕,具述其父出亡年月,且缕述家世及戚党,冀其或是。是人且骇且悲,似欲相认,而自疑在家未有子。子诚具陈始末,乃噭然相持哭。盖文仲辗转逃避,乃至是地。已阅四十余年,又变姓名为王友义,故寻访无迹,至是始偶相遇也。
老父感其孝,为谋归计。而文仲流落久,多逋负,滞不能行。子诚乃踉跄奔还,质田宅,贷亲党,得百金再往,竟奉以归。归七年,以寿终。
子诚得父之后,始娶妻。今有四子,皆勤俭能治生。昔文安王原寻亲万里之外,子孙至今为望族。子诚事与相似,天殆将昌其家乎?子诚佃种余田,所居距余别业仅二里。余重其为人,因就问其详而书其大略如右,俾学士大夫,知陇亩间有是人也。时癸丑重阳后二日。
案:子诚求父多年,无心忽遇,与宋朱寿昌寻母事同,皆若有神助,非人力所能为。然精诚之至,哀感幽明,虽谓之人力亦可也。
【译文】
宝坻县的王泗和是我家的亲戚。他曾拿一篇《书艾孝子事》的文章给我看,内容说的是:
艾子诚,宁河艾邻村人。他的父亲名文仲,以做木工养家糊口。有一次艾文仲偶然与人争斗,失手把对方打昏在地,文仲误以为打死人命,便畏罪潜逃,就连他的妻子也不知他的去向。后来听到一些传闻,仿佛说他已出了山海关。
艾文仲出走之前,他妻已有身孕,过了两个月,便生下艾子诚。艾文仲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儿子。子诚从小都是由母亲抚养的,也不知道还有个父亲。
等到子诚稍稍长大懂事,便问母亲:“爸爸哪儿去了?”他母亲哭泣着把丈夫出走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他。从此,子诚终日惘惘然若有所失。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向母亲和亲朋邻里询问父亲的年龄、相貌、特征,以及祖辈人的姓名,亲戚朋友之间的关系,与他们的乡里住址等等。人们见他年岁少,猜不出他打听这些的真实用意,姑且一一告诉他。
时光飞逝,转眼之间,子诚长大成人,长辈们便张罗着要为他娶亲。子诚一再辞谢说:“哪有父亲流离失所,做儿子的却成家立业,安居家室的?”人们才知道他立志寻父。只为老母在堂,暂时不能脱身远离。然而艾文仲一去绝无音讯,子诚自幼不出乡里,天苍苍,地茫茫,到哪儿去找?人们只信他有这份心意,未必能去寻找。而子诚也从未透露他要去寻父,只是努力地经营,尽量多挣些钱来赡养老母。
一晃过了二十年,子诚的母亲因病去世。子诚为母亲办妥丧事之后,便整装备粮,准备奔赴辽东一带,去寻找父亲。好心的人劝他说:“子诚呀,你父离家已二、三十年了,至今存亡难定,你到哪儿去找?还是算了吧!”子诚听了,噙着眼泪说:“我此行决心已定,万一寻得父亲,则父子俩一块儿回来拜见乡亲。万一父亲客死他乡,也得背回他的尸骨。若是寻不着他,宁可老死路边,也决不独身回来见大家。”众乡亲无奈,只得与他挥泪送别。
子诚出关之后,思忖父亲是因逃避命案而出走的,不大可能留连于繁华街市,必是隐匿在荒郊山野。所以,凡深山幽谷,穷乡僻壤,乃至险阻幽隐的地方,都一一探寻过,但仍踪影全无。时间一长,他身上有限的钱财也花尽了。他就靠着乞讨过日子,继续寻父。这样到处奔波了二十年,仍没有找到父亲,但他的决心却没有动摇。
一日,他行至马家城山中,遇见一位老者,老人家怜他穷困饥寒,主动上前和他说话,问明了原委之后,也感动得潸(shān)然泪下。便把他带到家里,备酒食款待他。这时,有位木匠背着工具走进来,看他那年龄,估计与其父差不多。子诚的心忽然一动,再端详那木匠的长相,竟和母亲平日给他描绘父亲的形象相似。不由得拉住木匠的衣袖,哭诉父亲出走的原因、年月,并诉说祖上的渊源,及几门亲朋好友的旧事,希冀木匠或者就是自己的父亲。
那木匠听了现出惊愕、悲凄的神情。想要相认,又怀疑自己离家出走时并没有儿子。子诚猜透了他的心思,就把他从出生到为母亲养老送终的经历述说一过。那木匠号啕失声,于是父子相认,抱头痛哭。
原来,艾文仲不断辗转逃避,才来到这马家城山,已有四十多年了。他又改名换姓为王友义,所以寻访无迹。直至此时才偶然相遇。那位老人被子诚的孝心所感动,积极为他们父子还乡想方设法。但艾文仲在外飘泊日久,负债尤多,一时滞留,不得脱身。子诚又匆匆忙忙奔回家乡,变卖了部分家产,又向亲友借贷了一部分钱,凑足百两银子,返回马家城,还清了父亲的债务,父子这才同归乡里。七年后,艾文仲寿终正寝。
子诚迎父还乡之后,才娶妻成家。如今他已经有了四个儿子,个个聪明能干,勤俭持家,生活得满不错。明朝时文安县有个王原,曾寻亲于万里之外,他的子孙后代繁衍兴盛,至今称为望族。子诚的故事与王原的事迹相类似,想来上天同样会使艾家繁荣昌盛的。
王泗和说:“艾子诚是我的佃户,他所住的村庄,离我的别墅仅仅二里地。我很器重他,因问明他千里寻亲的经过详情,梗概地写在这里,以供读书人以及士大夫们参阅,让人们知道乡里田陇之间,也有这样品德高尚、至贤至孝的人。”时年乾隆癸丑(1793)九月十一日记叙。
按:子诚千里寻父,偶然相遇,父子团圆。这故事的情节,又和《宋史》所载朱寿昌寻母的故事相类似。似乎皆有神助,非人力所能为。只因精诚之至,故能感天地、动鬼神,说是人力所为也合乎情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