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九讲
最后还有两段话,这是袁了凡先生的总结。由此观之,举头三尺,决有神明;趋吉避凶,断然由我。须使我存心制行,毫不得罪于天地鬼神,而虚心屈己,使天地鬼神,时时怜我,方有受福之基。彼气盈者,必非远器,纵发亦无受用。稍有识见之士,必不忍自狭其量,而自拒其福也,况谦则受教有地,而取善无穷,尤修业者所必不可少者也。
古语云:「有志于功名者,必得功名;有志于富贵者,必得富贵。」人之有志,如树之有根,立定此志,须念念谦虚,尘尘方便,自然感动天地,而造福由我。今之求登科及第者,初未尝有真志,不过一时意兴耳;兴到则求,兴阑则止。孟子曰:「王之好乐甚,齐其庶几乎?」予于科名亦然。
这段是了凡先生对于谦恭之效如何登第的一个总结。翻译成现代的汉语就是说,从以上我举的种种例子可以看出来,举头三尺是一定有神明的,大家以为没有神,其实是有神的。但是这个神明并不掌管你的命运,只是代表一种因果的法则,神明就好比是我们人间的警察,你做了坏事他就抓你,你做了好事就有人奖励你,最后还是这个因果的道理。因果的道理就是:命自我立,自作自受,自作自报。所以明白了道理以后就要“趋吉避凶,断然由我”。趋吉避凶这个事儿一定是由我自己来造就、来掌握的。那么怎么做呢?必须要“存心制行”,把我们的心啊行啊要修正过来。说白了修行修行,要从我们心地上开始改,从行为上开始落实表现,毫不得罪于天地鬼神。实际上天地鬼神所掌握的规则就是正法的规则,不是说得罪天地鬼神私人,而是不得罪天地鬼神善有善报、恶有恶报这个法则!
“虚心屈己”就是谦逊,把我们自己的欲望给屈服了,把各种各样的贪嗔痴给革除了,实际上就是把自我尽量要虚掉、要革除掉、要屈服掉。从而让天地鬼神时时能够关照我们,那么你这个人才有所谓的受福之基。受福之基就是你得先成一个虚怀若谷的容器,才能够承载泥沙和江河成为大海。如果你不能承谦卑之气,不以谦卑成其器,永远受不了福水。彼气盈者,必非远器,纵发亦无受用。什么意思?就是说这个人如果气太盛,向外张弛的话,那么气量就不会很大,即便有点福报,也装不下,也没得可装。稍微有一点见识的人,他一定不会自狭其量,把自己的心量变得很狭窄。因为心量狭窄,这个人高傲了,福报也就没地儿装了,对不对?因为你心里头满满的装的都是我,都是我的高傲自大,你说这个怎么装?你往高山顶上倒水,它一滴也盛不住,对不对?所以山以高成其孤,海以低成其容。
福必须要有容,才能有福,要高就孤了,所以气不能盛,这就是有见识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一种修为。而且谦逊的人老会有人来帮助他,指出他的不足,他就会改进,改得越来越好,也就受教有地。取善无穷是说三人行必有我师,你总能进步,这就是取善无穷。修业者这种谦逊的美德是必不可少的。修一切世间善法福报,必须要有谦逊的美德。古人讲:有志于功名者,必得功名,有志于富贵者,必得富贵。你真的立志求功名富贵的话,一定能得到,关键是要用正确的方法求。这是整个《了凡四训》这部书最后一点叮嘱了,你要想得到功名或者富贵的话,得有恒心,这个恒心就是人之有志,它好比是树之有根。你一定要立恒长的志向,包括修出世间法,你想修佛法,想修道,也是一样,必须得发大心立大志。发大心立大志,才能够有恒心去做事,人没有恒心,一切都不能成就的。所以人有志,才能有恒。那么志大则恒长,志小则恒短。人之有志如树之有根,定下了志向以后,就需要念念谦虚,尘尘方便,这个话讲的很美。
每一个念头,你都要想到离地三尺有神明,佛家的修行人就是这样。你看佛家修行人开悟了,他知道要保任。保任就是念念谦虚,一定不要使自己的意识落在迷惑上,不要使自己一切时候任何一念落在轮回里。一念迷就落在轮回了,一念觉就回到涅槃了。所以我们念念都必须要谦虚,这就是涅槃,念念谦虚就是涅槃。保任的时候,你念念都寂灭,这就是涅槃。尘尘方便就是菩提,《金刚经》上讲的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,应无所住,就是念念谦虚,这就是寂灭,这就是涅槃;尘尘方便就是生其心,能够生心,刹刹那那都能够生出种种的善巧方便来改过积善,这就是最大的修行。既是世间法的修行,也是出世间法的修行,既能够圆满我们的菩提,也能够圆满我们的涅槃。所以涅槃和菩提、出世间法和世间法、福报和智慧都完全是不二的,是相依相在的。那么自然能够感动天地而造福由我了。
这个时候的“我”,大家要记住了,你想想这个人修养到这种程度,这个“我”就不是小我,是无我之我,是非我之真我了。那么如果你修行到这个程度了,一定就能明白这个道理。所以《了凡四训》这本书不是说让你增加“我执”的,到最后你会明白,它也是一部大法,一部正法、一部真法,可以通达世间、出世间法,双法圆融的这么一部无上智慧的书籍,是个方便法门。
先以欲勾牵,后令入佛智,所以这本书是千古以来我们广为传颂的一部书。今之求登科第者,初未尝有真志。这就是最后批评今天很多人想求功名,一开始不一定是真的就想求得功名,不过是一时兴起,兴到则求,这个兴趣下去了就忘了。他就不能做到持恒地去求真正的功名!功名不可怕,可以去求,富贵不可怕,也可以去求。真去求功名富贵的人,最终是放下了自我,忘我之人,才能求得功名,求得富贵。这才是这本书的真意。
【原文】
老儒刘泰宇,名定光,以舌耕为活。有浙江医者某,携一幼子流寓。二人甚相得,因卜邻。子亦韶秀,礼泰宇为师。医者别无亲属,濒死托孤于泰宇,泰宇视之如子。适寒冬,夜与共被。有杨甲为泰宇所不礼,因造谤曰:“泰宇以故人之子为娈童。”泰宇愤恚。
问此子,知尚有一叔,为粮艘旗丁掌书算。因携至沧州河干,借小屋以居。见浙江粮艘,一一遥呼,问有某先生否?数日,竟得之,乃付以侄。其叔泣曰:“夜梦兄云侄当归,故日日独坐舵楼望。兄又云:‘杨某之事,吾得直于神矣。’则不知所云也。”泰宇亦不明言,悒yì悒自归。
迂儒抱谨,恒念此事无以自明,因郁结发病死。灯前月下,杨恒见其怒目视。杨故犷悍,不以为意,数载亦死,妻别嫁。遗一子,亦韶秀。有宦室轻薄子,诱为娈童,招摇过市,见者皆太息。
泰宇,或云肃宁人,或云任丘人,或云高阳人。不知其审,大抵住河间之西也。迹其平生,所谓殁mò而可祀于社者欤!此事在康熙中年,三从伯灿宸公喜谈因果,尝举以为戒,久而忘之。
戊午五月十二日,住密云行帐,夜半睡醒,忽然忆及。悲其名氏翳如,至滦阳后,为录大略如右。
【译文】
老儒生刘泰宇,名定光,以教书讲学为生计。有一位浙江的医生,带着他年幼的儿子流落到刘泰宇居住的村庄。这位医生与刘泰宇一见如故,两人相处得很要好,便毗邻而居,情同骨肉。那医生的小儿子聪敏清秀,很惹人喜爱,医生就让儿子礼刘泰宇为师,每日教习学业。这位医生没有别的亲属,临死前把儿子托附给挚友刘泰宇。刘泰宇待那幼子犹如自己的儿子,衣食住行,关怀备至。时至数九寒冬,夜间他便和那幼子睡在一个被窝里,以自身为孩子取暖。这村里有个叫杨甲的人,平常蛮横无礼,刘泰宇很讨厌他。这杨甲记恨在心,就乘机造谣说:“刘泰宇把已故老朋友的孩子搂在自己衣被里,分明是把那孩子当娈童。”谣言飞传出去,使刘泰宇有口难辩,心里又气又恨。
后来他询问这孩子的家世,得知这孩子还有个叔叔在某一运粮船上,为押船的旗丁掌管文书及帐目。于是,刘泰宇带领着这孩子来到沧州河边,借了一间小屋住下来。每见河面上有浙江运粮船经过,他都一一呼叫,询问有没有某先生在船上。这么打听了好几天,终于找到孩子的叔叔,就把这可怜的孤儿交给他的亲人。孩子的叔叔流着眼泪说:“我在前几天的夜里就梦见兄长对我说:‘侄儿不久就要回到你身边。’所以我每天都独自坐在舵楼上张望。兄长还说:‘至于那个杨某的事,我已在阎王爷前把他告发了。’这我就不知兄长所说的是什么事了。”刘泰宇虽然心中明了,但也不便直言。把孩子交给他的叔叔后,便郁郁不乐地回到家中。
这位刘泰宇本是位迂阔拘谨的老儒,他平常爱惜声誉,想到自己如今遭受这不白之冤,竟无以自明。因此忧郁成病,含恨死去。他死后,每于灯前月下,杨甲经常看见他怒目而视。而那杨甲原是个粗野强悍的无赖汉,就连鬼魂现身,他也表现得毫不在乎。但没过几年,这杨甲也死了。杨甲死后,他的妻子改嫁,留下一个幼年的儿子,倒也聪明清秀。后来这孩子被村里世宦之家的浪荡子弟所引诱,做了受人玩弄的娈童。浪荡子每天带着他,公然招摇过市。见到此情此景的人,无不为之叹息。
关于刘泰宇的籍贯,有人说他是肃宁人,有人说他是任邱人,还有人说他是高阳人。到底是什么地方人,使人难以断定,但大概不出河间府以西这几县。从他的生平为人来说,也应该是位死后有资格祭祀于乡间社庙里的人吧!这事发生在康熙年间。我的三堂伯灿宸chén公平时喜欢谈论因果,他曾把这个故事讲给晚辈们听,让大家引以为戒。久而久之,我早已忘了这事。
嘉庆戊午(1798)年五月十二日,我住在密云行帐,夜半醒来,忽然记忆犹新,又想起这个故事。感伤刘泰宇的姓名逐渐被人们所淡忘,到了滦阳后,我便立即把这个故事的大概记录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