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二讲

【嘉善支力之父，为刑房吏。有囚无辜陷重辟，意哀之，欲求其生。囚语其妻曰：“支公嘉意，愧无以报。明日延之下乡，汝以身事之，彼或肯用意，则我可生也。”其妻泣而听命。及至，妻自出劝酒，具告以夫意，支不听，卒为尽力平反之。囚出狱。夫妻登门叩谢曰：“公如此厚德，晚世所稀。今无子，吾有弱女，送为箕帚妾，此则礼之可通者。”支为备礼而纳之，生立，弱冠中魁，官至翰林孔目。立生高，高生禄，皆贡为学博。禄生大纶，登第。】

这又是一个故事，古文确实是比较简练，我简要地给大家翻译一下。在嘉善县，有一个人叫支立，他的父亲是刑部的一个官吏。在牢房里有一个人被冤枉判了重罪，就求支立的父亲说：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洗脱冤屈，但是我家里很穷，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。他就嘱咐他老婆说：你拿你的身体来报答这个人，因为只有他才有可能为我洗脱冤屈，让我走出这个大牢。他太太也是非常地悲伤，虽然很不愿意，但是为了救老公的性命，也就委婉承事，勉强答应了。他太太请支立的父亲到家里喝酒，然后就把她先生的意思告诉了他，支立的父亲听了以后坚辞不受，说这个是绝对不行的。但是他却尽力地去为他平反、申冤。后来，在他的努力之下，这个被冤枉的人真的走出了监牢，这一家人非常感谢支立的父亲。他们去登门拜谢的时候就说：先生的大德世所罕见，您没有乘人之危的念头，也没有好色淫欲的心，我们一定要报答您！我们家里有个女儿，希望能让我的女儿给您当小太太，给您生一个儿子。后来她确实生了个儿子，这个儿子就是支立，他20岁就登科了，最后做到了翰林，他后来的子子孙孙，也都是官运亨通的。这个故事，当今的人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。这故事里边最关键的是什么呢？是这个支立的父亲，第一他没有乘人之危，因为今天很多人会乘人之危。第二他并没有淫欲心。我们知道淫欲是我们欲界的生死根本。在古代娶妻纳妾，主要原因是为了繁衍家族的香火，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心。只有合礼教的规范才可以做，无论是娶妻也好纳妾也罢，必须要堂堂正正，合天下的规范。不合规范的事情，绝对是不做的。支立先生的父亲，就是这样一个堂堂正正的人，虽然没有儿子，别人的老婆主动送上门来想报答他，甚至愿意过继给他当妾，他也觉得是不合礼教规范的，没有做这样的事。说明他也没有淫欲心，就是一念至诚地只想帮助别人。所以这个地方关键就是：助人不能有丝毫的私心，助人就是助人。

你看我们刚才前面讲了好多好多的案例，每一个人处在不同的位置上，有的是当官的，有的是普通的老百姓，有的可能就是家庭主妇，布施一点儿馒头。不管你做什么，我们在做积善的时候，都要但问耕耘，不问收获，不能有一毫的利己之心。不是以利己之心，有回馈之心，有所得之心，有所求取之心来行善，只是我在这个岗位上就把它做好。如果你是当官的，那你不要发生冤狱，有冤狱要尽力地去平反；如果你是教书的，你就好好地给学生做表率，好好地教这个书。在自己的本位上，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只要是有一颗至诚助人之心，哪怕每一次我们做得再小的一件事情，可能都是功德无量的。这是支立的父亲的故事。

前面讲了这些故事，马上就会引出一个话题。有的人会问，我行善，我也没有得到好的果报；有的人没有行善，好像日子过得也不错。

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：到底什么是行善？我们看原文。

【凡此十条，所行不同，同归于善而已。（上面讲的十个案例都是同归于善）若复精而言之，则善有真，有假；有端，有曲；有阴，有阳；有是，有非；有偏，有正；有半，有满；有大，有小；有难，有易：皆当深辨。为善而不穷理，则自谓行持，岂知造孽，枉费苦心，无益也。】

这段是讲行善你是要明理的。善，有真有假、有阴有阳、有直有弯、有对有错、有偏有正、有半有满、有大有小、有难有益，一定要把这些东西都辨别清楚了。如果你不能够明白为善的道理的话，你自己以为是在行善，其实很多时候你是在造孽，你这个行善就枉费苦心，就没有什么收益了，就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。

【原文】

刘香畹言：一孝廉颇善储蓄，而性啬。其妹家至贫，时逼除夕，炊烟不举。冒风雪徒步数十里，乞贷三五金，期明春以其夫馆谷偿。坚以穷辞。其母涕泣助请，辞如故。母脱簪珥付之去，孝廉如弗闻也。

是夕，有盗穴壁入，罄所有去。迫于公论，弗敢告官捕。越半载，盗在他县败，供曾窃孝廉家，其物犹存十之七。移牒来问，又迫于公论，弗敢认。其妇惜财不能忍，阴遣子往认焉。孝廉内愧，避弗见客者半载。

夫母子天性，兄妹至情，以啬之故，漠如陌路，此真闻之扼腕矣。乃盗遽乘之，使人一快。失之弗敢言，得而弗敢取，又使人再快。至于椎心茹痛，自匿其瑕，复败于其妇，瑕终莫匿，更使人不胜其快。颠倒播弄，如是之巧，谓非若或使之哉？然能愧不见客，吾犹取其足为善。充此一愧，虽以孝友闻可也。

【译文】

刘香畹说：有一位举人家里积存了很多钱财，但他生性啬吝。他有个已出嫁的妹妹，家境十分贫穷。当时逼近除夕，家里粮食短缺，眼见得炊烟不举。她冒着风雪，步行几十里来到娘家，想向哥哥借上三五两银子，以求糊口过年。并答应等明年春天她丈夫教书钱一拿来，便立刻归还。这位啬吝鬼哥哥却以家境窘迫来推辞。他的老母亲也流着泪替他妹妹求情，他仍是铁定心肝不借。那老人家无奈，只好取下头上的簪钗耳环，交给女儿拿去典当权且度日。那举人目睹此事，仍无动于衷，像没看见似的。

不料就在这天夜里，有盗贼破墙而入，把那举人所有积蓄的钱财全部掠走。那举人白天还声言自己窘迫，如今丢了巨款，却惧怕引起公众舆论谴责，竟然不敢去报案。过了半年多，那盗贼在其他县犯案，被捕入狱，在审讯中，供出曾盗过某举人的巨款。官府追回所盗的财物尚存有十分之七，便发出公文于本县招失主去认领。这位举人又迫于公众舆论的压力，仍不敢去认领。他的妻子心疼这些财物，就打发他儿子去认领，才算了结此案。那举人内心愧疚，有半年时间都不敢露面出来见人。

母亲对儿女的爱是天性，兄妹至亲，情同手足。只因贪吝钱财，闹得兄妹之间冷漠如陌路人。听了这个故事，真叫人扼腕慨叹！那盗贼趁此时掠了举人的钱财，真令人拍手称快。丢了钱不敢去报官，找到了不敢去认领，又是使人爽心称快。至于他忍着锥心之痛，企图遮掩自己的丑行，又被妻子的举动破坏了，丑陋的嘴脸终于暴露无遗，这就更使人不胜其快了。这件事情颠来倒去地受摆布，竟是如此的巧妙，能说不是冥冥中自有造物在指使的呢？然而这位举人能因惭愧而不敢见客，我认为他完全可以重新做个好人。只要把这一念惭愧升华为宽厚仁爱，他日就是以孝友称他也还是可以办得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