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讲
袁了凡先生在云谷禅师的点拨下沉思良久，这是真正地定下心来了。当然，这跟他前面和云谷禅师三天三夜静坐，跟这个功夫也不无关系，虽然这是一种灰心的定，但这种定力下对自己所做的反思，一旦是真诚的反思的话，就能反思得非常深刻。这也让我想起了《六祖坛经》里那个故事，慧明禅师追六祖慧能大师去抢衣钵，慧能大师开示他，让他回光返照认识自性，告诉慧明禅师：“不思善不思恶”。慧明禅师也是“明良久”，这个地方了凡先生也是良久，就是经过了很长时间。这个“良久”就是把心真正定下来了。所以，我们平时如果太浮躁的话，你根本就无从去反思你自己。
圣贤是怎么做的呢？大家读过《四书》都知道，曾子曰：“吾日三省吾身：为人谋而不忠乎？与朋友交而不信乎？传不习乎？”时时刻刻反省自身，不是说只有三次，实际上是多次，可以理解为时刻都要反省自己有没有问题，这才是真正的圣贤。经过良久的沉思，了凡先生就开始回答云谷禅师，他发现自己身上有问题、有不足了。他说，官场中的人都有福相，而我的相貌轻薄，又未能积德以造福，加以不耐烦重、度量狭窄、纵情任性、轻言妄谈、自尊自大，这些都是无福之相，怎么当得了官呢？这个反省说心里话，是非常深刻的。“相貌轻薄”首先讲官场中很多人都有福相，这人有福没福，从相貌上就能看出来。相貌包括三类：身、口、行。长得很庄严、很饱满、很开朗，所谓天庭饱满地阁方圆，堂堂正正的，这是长相。口相是什么样？说出来的话都是堂堂正正、响当当的，都是不用背着人说的。做出来的事也都是非常包容大度的，而且还柔和。他说自己的相貌轻薄，耐不得烦重。我相信袁了凡先生是非常聪明的，但聪明人往往就“不耐烦重”。烦重是什么呢？古人讲：“九层之台起于垒土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”，任何事情的成就，是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。如果你没有这种持之以恒的耐心，就是再聪明，想一日一夜就建成一个罗马城，那是不可能的。但往往聪明人就没有这个耐心，喜欢投机取巧，他可能明白这道理，但没有耐心去做，这样的话他最终是不能成就这个事情的，我就遇到好多这样的情况。“肚量狭窄”是什么呢？就是你老看不惯别人，别人但凡做错一点儿事情，你不能就事论事，而是对这个人看不起。大家知道，很多众生水平暂时就在这，他做事你可以慢慢教他，慢慢等他。如果你永远贬损这个人，对人的要求太高，你会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，那能成就什么事业呀？因为一切事业，资源都是掌握在人的手里，度量窄的话人脉就窄，这就是肚量狭窄不行的地方。“纵情任性”是什么呢？纵情是想一出是一出，今天想起什么来了，海阔天空，天马行空，独来独往，什么高兴就去做什么，这就是纵情。任性是我高兴的时候就做一下，不高兴的时候才不管你三七二十一呢！“轻言妄谈”是什么呢？就是大言不惭，这个没什么了不起，任何玄妙的事情、大的事情都是夸夸其谈，会的不在话下，不会的也说自己会，天下就没有我不会的东西，对于任何人都觉得没什么了不起，天下我是最好的、最棒的。
这些都是袁了凡先生当时深刻反思到的地方。我从心里讲，他能够反思这些事情，这真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。如果人一辈子能有一次，咱还不要说像曾子那样，吾日三省吾身，一辈子有那么一次能够做出这样深刻的反省，人生就会有很大的不同了。了凡先生把这么深层次的，自己身上的不足和缺点，把贪嗔痴慢全部的根子找出来了。人要想反省，尤其是在别人面前反省自己的过错，实在是太不容易了。往往我们自己一个人，在安静的房子里独处时，都很难面对习性中的缺点和不足，即便自己一个人呆的时候也会自欺欺人。自欺就是自己认为自己没有这些问题，没有毛病，没有不足。欺人是在别人面前，人家指出来了，你还尽量去掩盖，去反驳，去美化装饰。这样你就知道跟袁了凡先生的差异在哪儿了，人不能够真正地反省自己，人的命运一定是沿着自己的习气轨道往下走。这是他反思自己，为什么没有福相，所以当不了官。
【原文】
胡御史牧亭言：其里有人畜一猪，见邻叟，辄嗔目狂吼，奔突欲噬，见他人则否。邻叟初甚怒之，欲买而啖其肉。既而憬然省曰：“此殆佛经所谓夙冤耶？世无不可解之冤。”乃以善价赎得，送佛寺为长生猪。后再见之，弭耳昵就，非复曩（nǎng，以前）态矣。尝见孙重画伏虎应真，有巴西李衍题曰：“至人骑猛虎，驭之犹骐骥；岂伊本驯良？道力消其鸷（zhì）。乃知天地间，有情皆可契；共保金石心，无为多畏忌。”可为此事作解也。
【译文】
御史胡牧亭说：他家乡有人养了一头猪。这头猪只要一见到邻居的老头儿，就瞪起眼睛狂吼，并横冲直撞地追来要咬他。但见到别人却不会这样。那老头儿起初非常愤怒，想把它买过来杀掉吃它的肉才解恨。不久他忽然省悟，心想：“这大概就是佛经上所说前生结下的冤仇吧？然世间上没有不可解的冤仇！”于是，他就以高价把它买来，送进寺院作为长生猪喂养。此后这头猪再见到老头儿，便俯首贴耳很亲昵地靠近他，再也不像从前所见那副凶恶的样子了。我曾看过孙重画的一幅《伏虎应真图》。图上还有巴蜀西部人李衍（yǎn）题的词。其大意说，道行广大的人骑着猛虎，如同驾御良马一般。岂是它本来就是驯良的，而是道力化解了它的凶性。由此可知天地之间，一切有情都可以成为契友，但愿众生能至诚相处，不要互相畏忌而成敌对。我想，这段题词正好可以作为胡御史所讲这个故事的旁证。
